80年代初,我国向南太平洋国际水域进行了发射洲际导弹的试验,取得了圆满成功。这次试验规模之大,范围之广,要求之高,技术之复杂,组织指挥之严密,在我国都是创纪录的。它打破了超级大国对洲际战略核武器的长期垄断,大长了中国人民的志气,增强了我国的国防实力,意义重大,影响深远。我有幸参与组织和领导了洲际导弹的研制生产和发射试验。每当我回忆起这次为国争光,为军增辉的重大行动,一个个雄伟壮丽的场面历历在目,使我的心情激动不已。
一
1980年5月18日上午10时整,在国防科委某基地导弹发射阵地的控制室里,发射部队指挥员刘德普下达了导弹“点火”的口令,控制台操作手崔吉俊迅速准确地按下桔红色按钮。顿时,排山倒海般的隆隆巨响,震撼着茫茫戈壁,导弹喷发出万丈火焰,于10时零分23秒拔地而起,冉冉升入碧空,穿过大气层向东南方向飞去。
指挥屏幕上显示,导弹按照预定的程序,沿着设计计算好的理论弹道,从华北大地上空飞出国境,经南朝鲜、日本,在太平洋岛国瑙鲁以东飞越赤道,最后弹头准确溅落在南纬7.7度、东经172.2度的预定海域内。弹头完整落水,激起高达140多米的巨浪。弹头内不携带核装置,但装有可回收的仪器舱,舱内仪器记录检验核武器系统的多种试验数据。按照指令,数据舱在距洋面3500米高处,自动从弹头内弹射出来,发出无线电定位信号,并打开其降落伞,徐徐飘落在洋面。它本身带有荧光染色剂,把数据舱周围蔚蓝色的海水染成一片翠绿。预先布置在溅落区作业的打捞船只和直升机很快发现了目标。由郭元才驾驶的172号直升飞机,立即飞临目标上空,垂直停悬在离洋面30米的空中,放下软悬梯。潜水员刘志友沿着软梯,纵身跳入大洋,勇敢敏捷地抓住数据舱,仅用5分20秒的时间完成了打捞回收任务。我国洲际导弹的发射试验旗开得胜,一箭成功。
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非常关心和重视这次试验。导弹起飞前半个小时,党和国家领导人来到国防科委指挥所,观看发射实况。当他们听到远望1号测量船上指挥员报出弹头落水的具体位置,看到由电子计算机通过电视大屏幕显示出“数据舱已捞回”6个大字时,非常高兴,指挥厅里顿时爆发出暴风雨般经久不息的掌声。接着中央领导同志即席讲话,向全体参试人员表示热烈的祝贺。中央首长指出:中国有了洲际导弹,就打破了霸权主义的核垄断,这是我们的重大胜利。它大长了中国人民的志气,大振了军威国威!称赞这是艰苦奋斗,同心同德,全国各部门共同努力,大力协作取得的成功。鼓励大家团结起来向四个现代化进军,争取更大的胜利。同时决定由新华通讯社印发号外,向全国公布胜利消息,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的名义向全体参试人员发出贺电。聂荣臻元帅还亲笔题写了“热烈祝贺参与发射运载火箭的全体同志取得圆满成功,这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同心同德,大力协同的伟大胜利”的贺词。
这次试验成功,引起了全世界的强烈反响。第三世界各国和美、英、西德、比利时、挪威、秘鲁、日本等国以各种不同方式纷纷向我国表示祝贺。各国报纸竞相发表消息和评论。我国洲际导弹的发射成功,震动了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国际影响。
二
我国要研制洲际导弹,早在1965年3月中共中央专门委员会就下定了决心。由于“文化大革命”中林彪。“四人帮”的干扰破坏,研制工作被迫一再推迟。
1975年初,邓小平主持中央日常工作,叶剑英主持中央军委日常工作。同年3月8日,中央军委任命张爱萍为国防科委主任。重新组建的国防科委领导班子,当即决定大力抓紧洲际导弹的研制工作。1975年5月25日,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批准中央军委关于洲际导弹的研制计划,并要求1977年进行飞行试验。根据这个批示,国防科委主任张爱萍、副主任陈彬带领工作组深入到第七机械工业部科研生产基地及试验基地,全面整顿科研队伍,批判
资产阶级派性,工作取得显著进展。但同年冬天,“四人帮”掀起“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研制工作再度遭到破坏。
1978年底,国防科委全面总结经验,分析形势,提出必须在1979年12月31日24时以前做好向南太平洋水域发射洲际导弹的一切准备工作。这次代号为“580”的试验任务,得到了有关方面的积极响应和认真落实。大家立下“军令状”,确保按期完成各自的具体任务。至1979年底,国防科委认真检查了各项准备工作的完成情况,确认原提出的要求已经如期实现,发射试验条件已经具备。
根据中央批示,我们于2月5日至11日在京西宾馆召开了“580”任务工作会议,共19个单位135名代表参加。会议传达了中央批准的试验时间,区分了各参试单位的任务,明确了组织指挥关系,安排了试验工作的具体计划,布置了政治工作和后勤工作。张爱萍在会议讲话时宣布:洲际导弹全程飞行试验进入直接准备阶段。
1980年2月12日晚7时,中共中央专门委员会在人民大会堂东大厅召开会议,听取洲际导弹全程飞行试验准备工作的详细汇报。中央领导同志听得非常认真仔细,时而观看实物模型,时而插话指示,最后又分别作了重要指示。我们即向全体参试人员和各有关方面传达了中央领导同志的重要指示,大家受到很大鼓舞。特别是党中央关于“争取一次成功”的指示,像战斗号令,有力地动员了全体参试人员以实际行动圆满完成试验任务,绝不辜负党的期望和重托。
三
我国从60年代开始,即多次进行过导弹和卫星发射试验;锻炼和造就了一支能打硬仗的队伍,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这是我们不断前进的可靠保证。但是,这次洲际导弹的全程飞行试验,我们却面临一系列新的问题:以往的试验是在我国本土范围内进行的,试验成功后才宣布试验结果,有的试验根本不对外宣布。而这次试验的最大特点,是导弹的落区延伸到万里之外的国际水域。按照国际惯例,必须事先向全世界宣布我们进行试验的时间、弹头落区的位置,并在南太平洋国际水域划定一个试验作业区,禁止外国舰船和飞机在我宣布的起止日期内进入划定的海区。这样,就把我们的试验计划提前昭告世界,试验的结果完全公开,它的成败就直接关系到我们国家的声威。而且根据以往美、苏进行类似试验的情况,这是各国收集战略武器军事情报的大好时机。因此,我们的导弹必须准确打到预定海域,保证从海上回收数据舱,以防落入他人之手。从万里之外打靶,要求准确命中靶心,这是多么严格的要求。为此必须高度严密组织和精心指挥,调动千军万马,沿着万里航区连营布阵,使每个参试人员都以极其熟练和高度精确的操作,在以微秒为计量单位的时间内,实施好协同行动,在空间及时间频率上构成一个有机的、统一的整体。
国防科委某基地承担洲际导弹的测试、发射任务,并负责导弹飞行初始段的测量、安全控制,及一级弹体残骸的搜索回收。同时,向各陆上测量台站及远洋测量船队提供实时引导数据,并向国防科委指挥所传递实时显示数据。第七机械工业部、第四机械工业部所属有关科研生产单位,派出由领导干部、科技人员、工人组成的试验工作队,到发射场负责处理产品技术问题,确保产品质量,协助基地解决测试发射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技术问题。为统一领导在该基地执行试验任务的各方面人员,决定成立试验临时党委。
关于试验的外交、外事工作,由外交部负责抓总,新华通讯社、国防科委、海军、国家海洋局参加,负责向有关国家和我驻外使馆通报情况、发布禁区公告和新闻消息,及时处理可能出现的涉外事宜。
这次试验,国家有关的部、委、局的科研部门,有关省、市、自治区和有关军兵种、大军区下属的上千个单位,承担了大量的协同和支援任务。他们从全局出发,对要求他们解决的问题,有求必应,全力以赴,及时解决,使试验任务得以顺利进行。
为了精确无误、秩序井然地指挥这个庞大的系统,国防科委编制了指挥序列表、各阶段工作协同计划网络流程图,明确规定各系统的工作内容,主办、协办单位必须完成的具体事项、完成的具体时间及各系统的协同要求,以统一各方面的工作进度,并按照计划网络流程图及时进行检查,发现问题随时解决,建立起严密、准确。高效率的工作制度。试验过程中,始终注意加强政治思想工作,搞好后勤保障。各级政治机关和政工人员深入试验第一线,及时掌握思想动态,进行强有力的政治工作,动员全体参试人员发扬顽强拼搏、无私奉献、勇攀高峰的光荣传统,以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和革命英雄主义气概,努力完成各项任务。各级后勤部门周密细致地制定了物质保障计划和生活物资供应计划,保证设备、备品、备件、原材料、燃料供应充分,并千方百计改善全体参试人员生活,保证他们精力充沛、身体健康。为使第一线人员集中精力做好工作,还组织专门工作组对出海参试人员家属进行家访、慰问,帮助解决困难免除后顾之忧。
四
国防科委在1980年2月12日向中央专委汇报时,分析了这次试验的特点,提出了核查试验是否圆满成功的8条标准:一是导弹的质量必须是优等的;二是能够安全可靠地发射;三是能把弹头打人预定的海域;四是测量、护航船队能够安全地开出去,胜利地开回来;五是能够拿到全部测量数据;六是通信联络畅通无阻;七是各类装备、设备、仪器技术状态良好,工作正常;八是各有关方面协同动作准确无误。试验的结果证明,这8条要求都达到了,而且做得很好,整个试验达到了预期的目的。
这次为远程飞行试验生产的4发导弹,按先后顺序陆续起运,4月5日全部运到试验基地,按计划进行技术阵地的水平测试,包括单元测试、分系统测试、总检查等项目。测试过程中一律实行“双岗制”,基地操作人员为第一岗,负责操作,研制单位技术干部为第二岗,负责技术监督指导。凡遇有故障及出现可疑现象,均由双方技术人员共同分析研究,采取具体措施,排除故障,消除疑点,并取得一致结论,写入技术文件,共同签字负责。测试过程中不忽略可疑现象,不遗漏任何细小问题,并且举一反三,防患于未然。
能否准确无误地操作,安全可靠地发射,也是成败攸关的大事。经验证明,一个环节上的误操作,有可能导致整个试验的失败。为此,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抽调精兵良将上第一线,认真落实“五定”(定人员、定岗位、定职责、定设备操作规程、定相互协同关系)责任制,并张榜公布;反复进行岗位练兵,务必做到技术熟练,操作准确,同时发动群众开展故障预想、预防活动,并作出故障对策的预案;各级领导深入基层,对第一线定位人员和各项准备工作进行检查,考核验收;在岗位练兵的基础上,进行系统联调、模拟校飞和全系统合练演练,以保证各系统之间的协调衔接。这些都是在近似实战条件下进行的适应性训练,既考验了各种硬件和软件,也考核了操作指挥。在首区第一发导弹技术阵地水平测试工作全部完成之后,张爱萍等同志,于5月3日乘专机飞往基地,听取汇报,进行检查和动员,批准将导弹转到发射阵地,进行吊装对接和垂直状态的检查和测试。第一发导弹检查测试程序于5月17日全部顺利通过。5月18日8时整,我和任新民等试验党委成员到发射场进行了最后一次检查,然后在发射任务书上签字。当时发射场上空一片蔚蓝,能见度大于30公里,北风,风速每秒3米,气温ZI℃,完全符合发射条件。9时整,发射指挥长下达了1小时准备的口令,各级指挥员分别进入自己的指挥位置。此时,发射场坪空无一人,只有那乳白色导弹矗立在发射台上,昂首云天,整装待发。10时整下达了“点火”的口令,30分钟后从万里海域传回了弹头准确射入预定落点的捷报,实现了我们期待已久的愿望。
时光荏苒,岁月如流。我国向南太平洋发射洲际导弹的试验,已经整整过去了10年。回首往事,心潮澎湃。历史经验证明,中国人民是有志气、有能力的,只要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方针,以科学态度选定正确的奋斗目标,组织起来,大力协同,就能无高不可攀,无往而不胜。
(选自《回忆史料》,收入本书时作了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