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的核武器研制机构组建于1958年初,我有幸长期参与主持这方面的工作,和同志们一道,完成了党和人民交给的任务。
50年代中后期,我国核工业建设全面展开,核武器研制事业便提到党中央、国务院的议事日程。此后不久,三机部(1958年改称二机部)报请中央批准成立9局,由我任局长,吴际霖、郭英会任副局长,负责筹建研究原子弹构造的设计院(代号“221”)、生产和装配原子弹的工厂、试验原子武器的靶场、储存原子弹的仓库等工程项目。
第9局成立伊始,从部机关选调了几位干部,租借了西苑旅社几间房,着手考虑1958年的全面工作。我们局里几位负责人商量,试验场和仓库,是统帅部管的事,还是由军队管为好。宋任穷部长同意这个意见。1958年春,我随同宋部长到军委副主席、国防部长彭德怀住处汇报,彭总表示同意,要我们找总参谋长黄克诚办。黄总长很干脆,立批照办。从此,试验场和仓库这两个项目就由总参谋部、后由国防科委来负责了。在设备及科技力量的调配方面,我们尽力配合支援。
同年3月,组成选厂小组。因是绝密的军事禁区,占地又大,除水、电、交通等一般条件外,还必须有利战备和尽量少移民。这些条件,只有西北地区才可能具备,故此,在地图上初步圈定了几个地方,紧接着去实地考察。经过几个月的奔波,二机部领导审查并报中央批准,厂址初步确定下来。
“221”选定在青海的金银滩,占地1100余平方公里,西临青海湖,是水草丰茂、人迹罕见的盆地,平均海拔3200米,高寒缺氧,无霜期很短,没有铁路和公路相通。在这样一个地方搞建设,是很困难的。二机部党组很关心。青海省委也很支持,委派副省长薛克明负责,组成由省人委、计委、公安等有关部门负责人参加的小组,协助办理和解决移民、地方建材、生活供应、劳动力和警卫等问题。为方便工作,我被增补为青海省委常委。在建筑工业部的支持下,从西北工程局和兰州第9设备安装公司选调部分职工,加上青海省支援的河南省支边青年数千人,组成104建筑公司和103安装公司 4处,担负“221”建设,从 1958年 11月开始施工。第9局组建“221”筹建处,实行现场领导。
苏共中央“59·6“来信,表明苏联不给中国研制原子弹的一切技术资料。周总理代表党中央明确指示,不理他那一套,下决心自己研制原子弹。经中央批准,我们从全国选调了105名高、中级科技人员以及一大批大中专毕业生、研究生、留学生,于1960年初,在第9所组建了理论、试验、设计、生产4个部,决心用自己的力量开展原子弹研制工作。5月1日前,在北京郊区工程兵试验场,打响了爆轰试验的第一炮,开始了艰难的探索。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根据工作实际,撤销了第9所4个部的建制,组成9个室,其中6个室分别从理论物理、爆炸物理、中子物理、金属物理、自动控制、弹体弹道等方面进行探索,学术秘书室做协调工作,其他两个室为“221”基建服务。为加强科研领导力量,1961年初,中央抽调著名科学家王淦昌、彭桓武、郭永怀到9所,与先期到所的朱光亚、程开甲,各自主持一个方面的科研工作,何泽慧参加了第一颗原子弹攻关初期的有关科研项目的指导工作。由此,组织机构逐步健全,人员不断充实,科研工作首先在北京全面开展起来。
“221”基建开始十分困难,施工设计和建筑施工在摸索中进行,又遇到三年经济困难,每人每月22斤混合粉,几钱油,又没有蔬菜,不少人得了浮肿病。中央对“221”职工很关心,调来了一批黄豆。青海省给了一批牛羊。我们又组织了农副业队,狩猎打鱼,种植青稞、土豆,并要求干部以身作则。局党委书记赵敬噗和局里其他领导与职工同甘共苦,终于战胜了困难,站稳了脚跟,迎来了1963年国家经济形势的好转。
9所的科研攻关,由于大家在为国争光争气的爱国主义精神激励下,党政干部和科技人员团结协作、锐意进取,以及部内外单位的紧密合作,进展比较顺利。到1962年下半年,内爆型原子弹重大技术难关相继攻克,中子源也明确了主攻方向。同年9月,刘杰部长找我和吴际霖询问科研攻关及“221”基建情况,明确指示核武器研制要加快进行,争取在1964年最迟1965年初要进行第一颗原子弹爆炸试验。按照刘杰提出的进度要求,我们对科研和基建进行了详尽而又周密的安排,力争1964年第三季度进行国家试验。1962年 11月,党中央成立了以周恩来总理为主任的中共中央十五人专门委员会。从此,核武器研制与试验在中央专委的直接组织领导下,加快了进程。在国防工办郑汉涛、刘柏罗等组织下,建工部、铁道部、交通部、水利电力部、邮电部、工程兵的施工队伍陆续开赴风雪高原,和原有的施工力量,各自负责一方面的工程建设任务。为打好总体战,成立了“221”基建总指挥部。1963年4月,“221”工程全面开工,百里草原出现蔚为壮观的抢建场面。随着“221”基地建设的展开,第9所的科技人员和局领导机关陆续向这里转移,工程建成一项,投入使用一项。这时,经中央批准调来的127名高、中级科技干部陆续报到,同时选调了一批转业军官做各级党政工作,千军万马汇集草原,展开第一颗原子弹攻关的最后决战。为适应需要,机构又做了调整,撤销了第9所9个室的建制,又恢复了 4个部,其中生产部、设计部、实验部进入“221”,组成为“312”设计分院,理论部暂留北京。同时,遵照中央专委的指示,参照大庆油田的经验,在青海省委的领导下,成立青海省驻矿区办事处,建立健全了公、检、法、商业、粮食、邮电、银行等部门,“221”成为政企合一的事业单位。
“221”基建与科研交叉进行,面对着数万人的施工队伍和科技队伍,千百项科技攻关与工程项目,组织领导是一项十分复杂的系统工程。在党的领导下,各级干部殚精竭虑、尽职尽责,科技人员和工人废寝忘食,不计名利得失,单位之间先人后已、团结协作,保证了各项工作紧张而有秩序地全面开展。1963年底,赢得了全球聚合爆轰出中子试验成功的重大胜利,表明最后一个重大难关被攻克。紧接着原子弹装置结构,重要零部件选型、试验、生产,准备热试验等工作争分夺秒地进行。1964年6月6日,在“221”六场区进行全球爆轰试验,除了活性材料用代用品外,其他都是真材料。这是对第一颗原子弹的理论和结构设计、试验队伍和测试手段等的全面考核。同预想的一样,试验完全成功,参试人员欢欣雀跃。按照这次试验的结构,研制了两发真产品,一发训练弹。
此后,我又前往核试验场,参加热试验现场指挥部的工作(总指挥为张爱萍副总长,刘西尧任副总指挥),吴际霖押运产品随专列行动,王淦昌、彭桓武、郭永怀、李信、朱光亚以及陈能宽、邓稼先、成文光等人也前往试验现场,各自负责一方面的工作。经过各方面紧张准备,1964年10月14日,凝集各方面心血和全国人民心愿的第一颗原子弹吊装到102米铁塔顶部。16日晨插好雷管,接通塔上电源后,我与大家一起撤离爆心,等待零时的到来。16日15时15分,蘑菇云在荒漠上腾空而起,试验成功了,全国上下一片欢腾,在国际上也引起了巨大反响。
1964年3月2日,二机部党组批准成立核武器研究院,任命我为院长。
第一颗原子弹试验成功后不久,核武器研究院全面规划核武器的下一步发展,提出一方面加快原子弹武器化,另一方面尽快突破氢弹技术。周恩来总理主持中央专委会研究,原则同意这个规划。由于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的研制工作一开始就力求建立在比较高的技术水平上和注意武器化的问题,因此,武器化的进程比较快。
1965年5月14日,第一颗航弹热试验成功,紧接着1966年10月27日,两弹结合全射程试验成功。根据中央专委“两弹为主,导弹第一”的方针,1969年生产了一批导弹头支付部队。从此,我国拥有了可用于实战的核武器。
氢弹与原子弹相比,是一个阶段性的飞跃,技术更为复杂。因此掌握它就更为艰难。但我们已有原子弹攻关的成功经验,有了一支意气风发、技术精湛、忠于职守的队伍,研究、试验、生产等有了一定基础,热核材料工业也初步建立了起来。并且,我们在理论部把第一颗原子弹的理论方案确定之后,即抽出一部分力量开始了氢弹的理论探索。在此之前,原子能所的部分科技人员在钱三强的领导下,遵照二机部的指示,就氢弹热核材料的性能及反应机理做过探索性研究。1965年1月经二机部批准,将这部分科研力量调到了九院理论部,两股力量合并,全面开始了氢弹理论攻关。
从何下手呢?我们采用了以往的经验:一是对科技干部特别是学术带头人,在政治上信任,工作上支持,生活上关心,使他们免除后顾之忧,一心扑在事业上;二是发扬学术民主,充分发挥集体的智慧;三是多路探索,看准方向再拍板定案。1965年初,核武器研究院制定了突破氢弹的规划,提出从原理、结构、材料等方面多路探索,1967年突破氢弹技术,1968年拿出百万吨级产品;为早日取得热核反应的实测数据,安排一次含有热核材料的原子弹试验。这个规划报经中央专委批准实施。
在首次核试验成功的鼓舞下,科研人员的积极性、创造性进一步高涨,夜以继日多方探索,反复研讨,1965年8月集中到两种理论模型,明确了氢弹的主攻方向。紧接着理论部的部分科研人员去上海进行数学模拟计算,从中找到了一种新方案。部、院领导和专家对此进行了认真研究,决定采取两手准备,以新模型作为主攻方向,安排一次原理性热试验,同时安排氢航弹试验。此计划报经中央专委会批准。
1966年5月9日,含有热核材料的原子弹试验成功。同年12月28日,氢弹原理性试验成功。这次试验为按新方案突破氢弹奠定了基础,大大加快了突破氢弹技术的步伐。1967年5月,核武器研究院研制成首次氢弹核爆炸试验所需的产品,陆续运往试验场。中央专委会指定试验由国防科委试验基地党委负责。试验前夕,周总理又委派聂荣臻副总理到现场亲自指挥。1967年6月17日,轰一6飞机带着第一颗氢弹直插蓝天,但由于驾驶人员心情过于紧张,当飞机飞到预定上空投弹时,弹舱未能打开。遂立即报告周恩来总理,周总理果断决定再投。飞机再次飞到投影点上空,准确地打开弹舱,弹体在降落伞的牵动下徐徐下降,在预定高度爆炸成功。这次试验比原定计划提前了一年,赶在了法国的前面,使我国成为第4个掌握氢弹技术的国家。
1987年6月24日,国务院办公厅与军委办公厅联合下文,批准撤点销号。至此,为核武器研制与发展作出过重大贡献的“221”,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80年代,中子弹原理试验又获得成功,标志着我国在掌握中子弹技术上取得了重大突破。我国核武器研制工作,提高到了一个新的水平。
(选自《回忆史料》,收入本书时作了删节)